循着导航，七弯八拐，12月22日上午10点，记者抵达位于曹安公路的上海国际短视频中心，一个暂定名为《稳住！冲出美女包围》（简称《稳住》）的竖屏影游互动剧正在这个短剧片场拍摄医院的戏份。
过去几个月，短剧行业屡屡传出爆炸性新闻。头部小程序短剧24小时用户充值金额破千万的消息，让这个行业涌入更多入局者。同时，愈加收紧的监管政策，对行业敲响警钟。比如，与咪蒙关联的影视公司曾上线短剧《黑莲花上位手册》依靠复仇、爽剧、大女主题材，24小时内吸引近2000万元充值，但仅仅五天后就因其“渲染极端复仇、以暴制暴”被平台下架。这次“下架”风波，让小程序短剧这一新鲜事物站到风口浪尖。
“监管对行业会有影响，淘汰的是一波无门槛进入短剧行业赚快钱的人。”在业内看来，对于想做精品的入局者而言，监管的影响是令行业更“卷”了，卷投资、卷剧本、卷制作、卷后期，“现在，一些平台也在缩量，大家都更强调做精品化的东西。”
探访竖屏短剧拍摄现场
从任何角度看，这个位于嘉定的短剧片场，都像短剧这个新兴事物一样“新”。黄色的挖掘机、叉车在几个片场中间的水泥地上驶过，留下些许泥泞，工人拖着蓝色水管劳动着；寒潮降临的早上，即便日头高照，路面上还是能看到薄薄的冰层。
制片人严晓彤顶着寒风来接记者进场，一边解释，前一天在嘉定的商场、书店、路边、酒吧门口出外景，转场频繁，只能一天天延后这次会面。
严晓彤编剧出身，在成为竖屏短剧的制片人之前，做过文学策划和横屏剧制片。从去年年底到现在，她大概拍了20多部竖屏短剧，平均一个月两三部，少有歇息的时候。“去年都是战神、重生等男频题材，今年年初女频题材开始爆火，虐恋、甜宠、穿越，男频、女频、古装都有。”
话音刚落，导演的工作间到了。说是工作间，其实就是片场里的一个“病房”改成的。两张单人病床中间立着个桌子，上面一个硕大的竖屏显示器，桌下放着取暖用的油汀，导演张胜坐在桌前，戴着耳机、手拿对讲机，指挥镜头调度。其余工作人员都就近坐在“病床”上。
前不久，国产真人恋爱影视游戏《完蛋！我被美女包围了！》成功出圈，影视游戏互动剧被视为可行的赛道。“我们这部剧和《完蛋》的形式比较像，讲男主角失业了，在人生最无助的阶段，遇到五个不同的女生，展开不同的故事线。”严晓彤说，这里的竖屏剧部分拍摄完成后，会交给游戏公司加入游戏内容，同时未来也会做成竖屏的互动剧。
一个题材火了，会迅速涌现很多同类型的短剧，所有人都在赶时间、抢热点。严晓彤注意到，除了自己的剧组外，至少有三四十个剧组都在拍这种类型，除了现代恋爱题材，还有古装。竞争激烈肉眼可见。
一切变“快”了
严晓彤最大的感受是“一切变快了”。横屏的网剧拍摄周期相对较长，往往要耗费几个月；而在横店拍的这些竖屏短剧，筹备期7天，正式进组筹备两三天，拍摄期7天，加上后期，一个月能完成两三部。“竖屏短剧每天都要拍20-40场戏，从早拍到晚。现在拍的这部，要留出时间做游戏开发，所以会边拍边剪。短剧火了后，对整个行业的所有部门来说，都是在加速影视制作的工业化流程。”
年初，张译、张颂文主演的《狂飙》热播，因为长得像高启强的弟弟高启盛，演员杨添一接到了第一个短剧角色——当然和高启盛一样，是个反派。在《稳住》里，由于男主角不露脸，杨添一同时出演男主以及男主的好友冬瓜。当天这出医院戏，主要是冬瓜住院的戏份。
在成为短剧演员之前，杨添一已经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。他毕业于天津师范大学，学的是舞蹈编导，2015年成为音悦台的练习生，组男团出道，结果两年后公司倒闭了。2018年，他本来打算放弃演艺圈，“回老家开个舞蹈室算了”，在离开前的聚会上碰到了现在的经纪人，开始逐渐有机会接一些网络电影之类的戏。
“短剧火了之后，我开始接反一，要不就是男二，短剧给人的感受就是快，横屏会更细致一点。”短剧剧组拍摄时间短、节奏快，一天的戏份排得满当，有时候甚至多达40场。采访杨添一，只能在吃剧组盒饭的空档进行。10多分钟吃完两荤两素的盒饭，对讲机里就响起催促拍戏的声音，杨添一从化妆间匆匆往片场赶。
化妆间里，女主角之一褚梦娜正在油汀前取暖，双手塞在一个毛茸茸的热水袋里。短剧拍摄讲究视觉呈现，冬天穿着太臃肿，所以剧里的背景设置在夏秋季节，前一天的外景戏，她被冻得够呛。
褚梦娜之前就读于东华大学表演系，刚刚毕业一年，是演员龚俊的直系学妹，曾参加过真人秀《同一屋檐下》，也拍过不少出圈的广告。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短剧行业。
不过，短剧拍摄的辛苦程度或许超出了她的想象。“不是凌晨4点下戏，就是凌晨4点进化妆间。”互动剧有许多剧情支线，从12月18日开机以来，最忙的一天，褚梦娜光改妆就改了十几次，造型换了五六套。“没办法，我就喜欢这一行，想演戏。之前拍的都是广告，再有剧情、角色，都不够完整，没演过瘾。这次拍摄时间比较长，有角色和单独的故事线。”
在短剧剧组里，除了主要演员是招募来的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身兼数职，遇到人手不足的情况，不太重要的群演角色，都由剧组工作人员上阵。
记者刚采访完严晓彤，她就转身坐在化妆台前，齐肩长发盘成了发髻，化妆师正在给她上妆。等会儿戴上口罩、穿上护士服，就是短剧里的护士了。就连导演张胜也在剧里客串了一位医生。
严晓彤已经有丰富的参演经验，她演过鬼屋里的NPC、丫鬟、仆人、护士、服务员，或者是“被打脸”的反派，在短剧里有一两句台词。戏份最多的一次，她在剧里演了7个角色。
突然，她灵机一动，扭头问记者：“你要不要也来客串一个角色？”
时不时需要“抢景”
《稳住》是张胜从横屏转战竖屏的第一部作品。入行十几年，他早期拍广告，后来参与拍摄过情景剧《课间好时光》；等到进入互联网平台时代，又拍过不少横屏网络剧和网络电影。
“这次最有趣的地方，一个是竖起来了，一个是互动起来了。”在他看来，横屏与竖屏的最大区别在于设计演员动作时，左右调度有点困难，更多是纵深调度。“横屏看到的环境多，演员在什么地方都很完整；现在竖过来，拍到一个沙发，观众就能想象剧情和周边环境。某种程度上，会让影视内容生产的速度变快、成本变低，性价比更高。而且横屏空间很大，竖屏空间很小，摄影里‘摇’的技能会用得很多，蛮有趣的。”
短剧之火，局中人深有体会。在此之前，严晓彤参与的大部分竖屏小程序短剧都在横店拍摄，时不时需要“抢景”。横店以古装景为主，每天有几十个剧组同时开机。如果是现代题材的短剧，不少是“霸总”题材，有很多医院、别墅的场景需求。有一次，剧组订了一天半的医院场景，第二天就有另一个剧组来协调，能不能让半天景，因为对方那天排了40多场戏。“到后来，基本上变成每天哪里有景，就拍哪个景。”
短剧演员的身价也在短短几个月内水涨船高。“我之前找过一位新人演员，片酬是一天500-800元；后来他在短剧领域一直演，作品很多，几个月后我再找他，友情价也要2500元了，并且非男一不演。比较火的短剧演员，每个月的报价都不一样。”严晓彤透露，现在竖屏短剧已经出现几对比较知名的CP，比如孙樾和徐艺真、张集骏和马秋元，经常会在竖屏短剧中搭戏，“爆火的短剧演员要提前一个月预定档期”。
这次选择在上海片场拍摄，是因为剧组看中了上海的都市景观，认为更有“摩登都市”的感觉。“上海能拍摄短剧的影棚现在特别多，欧美片场、造梦空间、星希片场都可以拍，包括上海国际短视频中心，这里原来是短视频直播孵化基地，所以景比较全，适合短剧拍摄。”严晓彤说。
成为“爆款”并不容易
这几个月，竖屏短剧创造了许多新的话题和创富神话。各大剧组晒出的庆功蛋糕，让人看得眼花缭乱。
入行20多年的造型师侯昶旭越来越感受到迎面刮来的短剧之风。第一次接到竖屏短剧剧本时，他发现20多集的本子只用拍几天，“我的概念里没有这样的事情，我就说干不了、我不懂，但我们也需要接触新鲜事物。”后来，越来越有经验后，他摸索出了一点门道。“竖屏短剧就是一种快餐文化，它把网络上的爽文具象化了。”侯昶旭说，竖屏短剧有时候不那么讲逻辑，“有一部戏，我觉得剧本里的女一号特别可怜，所有人都欺负她，我认为着装应该是朴素的；结果导演要的并不是这样，女一号要穿得‘纯欲’，因为短剧更重要的是‘观感’。”
话虽如此，竖屏短剧真正要“爆”并不容易。网文里“黄金三章”的说话，换成竖屏短剧，同样适用。“平台也会看短剧的用户转化率，正式上线前三天的数据就决定了它能否成功。”严晓彤说，“平台会衡量是否要追加投流，如果数据不好，就会减少投流、及时止损。”所以，某种程度上，前赴后继涌入这个行业的入局者们也是在“跑量”，“真正跑到头部的就5%左右，走入大家视野、成为爆款的也就一两部。只有量多了，才有成功的可能性。”在她跟组的几十部短剧里，有3部数据比较可观，也有一些短剧“没什么数据跑出来”。
复盘成功短剧的经验，严晓彤觉得，70%的功劳在于剧本，20%归于拍摄，10%归于后期制作。随着监管加强，她观察到，一些合作的平台开始缩量了，从业者都更希望做出精品的竖屏短剧。“过去20万元投资就能做完一部现代剧，现在起码要40万元，一两百万元投资量的短剧也在做。要做出精品，对剧本、制作的要求也变得更高。”
“竖屏并不是把横屏竖过来这么简单，很多竖屏短剧的拍摄、情节、演员是很好看的。”在张胜看来，无论横屏、竖屏，互动、非互动，都要一个能打动人的故事。“行业内存在一些不好的现象，以前看故事片，坏人特别坏、害主角，所以观众想‘扇巴掌’；现在先‘扇巴掌’，为什么要扇，后面再说，这就本末倒置了。如果纯粹为了感官刺激，是无法持久吸引观众的。”他期待，目前正在拍的这部互动剧在表现都市青年的事业、爱情与友谊时，能让观众产生代入感。
采访接近尾声，片场工作人员阿乐指着片场旁的大片空地告诉记者，等这一片土地平整好，将会用作停车场。而在园区的另一端已经规划一套整体的唐朝外景，未来将建造仿唐式建筑，明年年初开始施工，完成后用于古装短剧的拍摄。
回程路上，健谈的出租车司机突然提起话头，“这里虽然偏僻，但经常接到打车单。”或许，这是另一层面的短剧之火。
